高雄骨灰罐-誰的葬禮

我們一大家人要去鄉下參加一個老鄉高雄葬儀的葬禮。

三輩人一個不落地去參加一個老鄉的葬禮，在我們家還是第一次。臨行前，母親說，不管是有什麽事情，任何人不得請假。父親和母親的農村親戚越來越少了，他們也極少去鄉下走親戚，這個老人是母親的什麽親戚？在母親的心目中這麽重要？

在車上，母親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。

四十多年前的一個冬天，一對男女青年被幾十個村民圍在曬壩中間，人群裏有人喊：“傷風敗俗的，把他們的衣服剝了。”接著，一群人圍上來，很快男青年只剩下褲頭，在凜冽的山風裏瑟瑟發抖。女青年死死地捂住衣服，跪在地上：“求求你們，我還是個黃花閨女……”

人群裏有人喊：“在草垛裏都那樣了，你騙誰呢？你們敗壞了我們這個地方的風俗，就要按我們這裏的規矩，脫光後走人。”那幾個人又圍上來准備動手。”

女青年嘴凍烏了，哭喊的力氣也沒有了，快堅持不住了。突然，有人輕聲說：“大隊長來了。”喧鬧的曬壩一下安靜下來。大隊長板著臉走進來，怒吼道：“你們這些畜生，人家是知青，有知識有文化，不過就是在草垛裏談個戀愛，貓兒狗兒還在草垛裏呆過呢，它們沒有衣服，你們去把它們的皮剮了嘛?放手，給我滾！”抓扯著她的幾個人悻悻地走了。

“那對男女就是我和你們的媽媽。”父親看著我們幾兄妹說。

母親說：“我從來沒有遭遇過這樣的奇恥大辱，我跪下的時候就下了決心，如果他們讓我光著身子離開，我就投河自盡，曬壩百米外就是一條大河。”

“我的衣服被人藏起來，找不到了。”父親說，“大隊長知道是草垛主人藏的，草垛主人說他家沾了晦氣就是要出口惡氣。一頓臭罵後，大隊長拿出他家的衣服給我穿上，給了我們一袋熱乎的煮紅苕，給我們開了一張‘在農村鍛煉表現很好’的證明，送我們上船，叫我們回城一定要好好生活。”

我們在大隊長的葬禮上見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人，他們之所以能夠這麽及時地趕來，高雄骨灰罐是因爲他們都在一個叫知青聯誼會的群裏，母親是群主，四十年來他們多次相約下鄉看望大隊長。有人說大隊長送他去修鐵路後來當了鐵路局長，有人說當年他偷吃了一只雞是大隊長提自家的雞還給人家的，有的說他回城前是大隊長給他洗的那堆髒衣服……

我們一大家人跪在大隊長墳頭，上香，鞠躬。父親和母親淚流滿面：“老哥走好！”我們幾兄妹說：“伯伯走好！”我們的孩子說：“爺爺走好！”

回城後，母親從箱底拿出幾件舊衣服，撫摸良久，不語。那幾件衣服上有很多補丁，很多地方補丁上縫補丁。母親把它們裝進一個剛剛買回來的塑料袋後，當著我們說：“這是當年我們的救生衣，我們家的傳家寶，今後要傳給你們的，你們要記住，做人要學大隊長，一定要厚道。”